戰國策卷二十三 魏二

犀首田盼欲得齊魏之兵以伐趙

犀首、田盼欲得齊、魏之兵以伐趙,梁君與田侯不欲。犀首曰:「請國出五萬人,不過五月而趙破。」田盼曰:「夫輕用其兵者,其國易危;易用其計者,其身易窮。公今言破趙大易,恐有後咎。」犀首曰:「公之不慧也。夫二君者,固已不欲矣,今公又言有難以懼之,是趙不伐,而二士之謀困也。且公直言易,而事已去矣。夫難構而兵結,田侯、梁君見其危,又安敢釋卒不我予乎?」田盼曰:「善。」遂勸兩君聽犀首。犀首、田盼遂得齊、魏之兵。兵未出境,梁君、田侯恐其至而戰敗也,悉起兵從之,大敗趙氏。

犀首見梁君

犀首見梁君曰:「臣盡力竭知,欲以為王廣土取尊名,田需從中敗君,王又聽之,是臣終無成功也。需亡,臣將侍;需侍,臣請亡。」王曰:「需,寡人之股掌之臣也。為子之不便也,殺之亡之,毋謂天下何,內之無若群臣何也。今吾為子外之,令毋敢入子之事。入子之事者,吾為子殺之亡之,胡如?」犀首許諾。於是東見田嬰,與之約結;召文子而相之魏,身相於韓。

蘇代為田需說魏王

蘇代為田需說魏王曰:「臣請問文之為魏,孰與其為齊也?」王曰;「不如其為齊也。」「衍之為魏,孰與其為韓也?」王曰:「不如其為韓也。」而蘇代曰:「衍將右韓而左魏,文將右齊而左魏。二人者,將用王之國,舉事於世,中道而不可,王且無所聞之矣。王之國雖滲樂而從之可也。王不如捨需於側,以稽二人者之所為。二人者曰:『需非吾人也,吾舉事而不利於魏,需必挫我於王。』二人者必不敢有外心矣。二人者之所為之,利於魏與不利於魏,王厝需於側以稽之,臣以為身利而便於事。」王曰:「善。」果厝需於側。

史舉非犀首於王

史舉非犀首於王。犀首欲窮之,謂張儀曰:「請令王讓先生以國,王為堯、舜矣;而先生弗受,亦許由也。衍請因令王致萬戶邑于先生。」張儀說,因令史舉數見犀首。王聞之而弗任也,史舉不辭而去。

楚王攻梁南

楚王攻梁南,韓氏因圍薔。成恢為犀首謂韓王曰:「疾攻薔,楚師必進矣。魏不能支,交臂而聽楚,韓氏必危,故王不如釋薔。魏無韓患,必與楚戰,戰而不勝,大梁不能守,而又況存薔乎?若戰而勝,兵罷敝,大王之攻薔易矣。」

魏惠王死

魏惠王死,葬有日矣。天大雨雪,至於牛目,壞城郭,且為棧道而葬。群臣多諫太子者,曰;「雪甚如此而喪行,民必甚病之。官費又恐不給,請馳期更日。」太子曰:「為人子,而以民勞與官費用之故,而不行先生之喪,不義也。子勿復言。」

群臣皆不敢言,而以告犀首。犀首曰:「吾未有以言之也,是其唯惠公乎!請告惠公。」

惠公曰 :「諾。」駕而見太子曰:「葬有日矣。」太子曰 :「然。」惠公曰:「昔王季歷葬於楚山之尾,□水嚙其墓,見棺之前和。文王曰:嘻!先君必欲一見群臣百姓也夫,故使□水見之。』於是出而為之張於朝,百姓皆見之,三日而後更葬。此文王之義也。今葬有日矣,而雪甚,及牛目,難以行,太子為及日之故,得毋嫌於欲亟葬乎?願太子更日。先王必欲少留而扶社稷、安黔首也,故使雪甚。因馳期而更為日,此文王之義也。若此而弗為,意者羞法文王乎?」太子曰:「甚善。敬馳期,更擇日。」

惠子非徒行其說也,又令魏太子未葬其先王而因又說文王之義。說文王之義以示天下,豈小功也哉!

五國伐秦

五國伐秦,無功而還。其後,齊欲伐宋,而秦禁之。齊令宋郭之秦,請合而以伐宋。秦王許之。魏王畏齊、秦之合也,欲講於秦。

謂魏王曰:「秦王謂宋郭曰:『分宋之城,服宋之強者,六國也。乘宋之敝,而與王爭得者,楚、魏也。請為王毋禁楚之伐魏也,而王獨舉宋。王之伐宋也,請剛柔而皆用之。如宋者,欺之不為逆者,殺之不為仇者也。王無與之講以取地,既已得地矣,又以力攻之,期於啖宋而已矣。』

「臣聞此言,而竊為王悲,秦必且用此於王矣。又必且曰王以求地,既已得地,又且以力攻王。又必謂王曰使王輕齊,齊、魏之交已丑,又且收齊以更索於王。秦嘗用此於楚矣,又嘗用此於韓矣,願王之深計之也。秦善魏不可知也已。故為王計,太上伐秦,其次賓秦,其次堅約而詳講,與國無相離也。秦、齊合,國不可為也已。王其聽臣也,必無與講。

「秦權重魏,魏再明孰,是故又為足下傷秦者,不敢顯也。天下可令伐秦,則陰勸而弗敢圖也。是天下之傷秦也,則先鬻與國而以自解也。天下可令賓秦,則為劫於與國而不得已者。天下不可,則先去,而以秦為上交以自重也。如是人者,鬻王以為資者也,而焉能免國於患?兔國於患者,必窮三節,而行其上。上不可,則行其中;中不可;則行其下;下不可,則明不與秦。而生以殘秦,使秦皆無百怨百利,唯已之曾安。令足下鬻之以合於秦,是免國於患者之計也。臣何足以當之?雖然,願足下之論臣之計也。

「燕,齊仇國也;秦,兄弟之交也。合仇國以伐婚姻,臣為之苦矣。黃帝戰於涿鹿之野,而西戎之兵不至;禹攻三苗,而東夷之民不起。以燕伐秦,黃帝之所難也,而臣以致燕甲而起齊兵矣。

「臣又偏事三晉之吏,奉陽君、孟嘗君、韓呡、周最、周、韓余為徒從而下之,恐其伐秦之疑也。又身自丑於秦,扮之請焚天下之秦符者,臣也;次傳焚符之約者,臣也;欲使五國約閉秦關者,臣也。奉陽君、韓余為既和矣,蘇修、朱嬰既皆陰在邯鄲,臣又說齊王而往敗之。天下共講,因使蘇修游天下之語,而以齊為上交,兵請伐魏,臣又爭之以死。而果西因蘇修重報。臣非不知秦勸之重也,然而所以為之者,為足下也。」

魏文子田需周宵相善

魏文子、田需、周宵相善,欲罪犀首。犀首患之,謂魏王曰:「今所患者,齊也。嬰子言行於齊王,王欲得齊,則胡不召文子而相之?彼必務以齊事王。」王曰:「善。」因召文子而相之。犀首以倍田需、周宵。

魏王令惠施之楚

魏王令惠施之楚,令犀首之齊。鈞二子者,乘數鈞,將測交也。楚王聞之,施因令人先之楚,言曰:「魏王令犀首之齊,惠施之楚,鈞二子者,將測交也。」楚王聞之,因郊迎惠施。

魏惠王起境內眾

魏惠王起境內眾,將太子申而攻齊。客謂公子理之傅曰:「何不令公子泣王太后,止太子之行?事成則樹德,不成則為王矣。太子年少,不習於兵。田□,宿將也,而孫子善用兵。戰必不勝,不勝必禽。公於爭之於王,王聽公子,公子不封;不聽公子,太子必敗;敗,公子必立;立,必為王也。」

齊魏戰於馬陵

齊、魏戰於馬陵,齊大勝魏,殺太子申,覆十萬之軍。魏王召惠施而告之曰:「夫齊,寡人之仇也,怨之至死不忘。國雖小,吾常欲悉起兵而攻之,何如?」對曰:「不可。臣聞之,王者得度,而霸者知計。今王所以告臣者,疏於度而遠於計。王固先屬怨於趙,而後與齊戰。今戰不勝,國無守戰之備,王又欲悉起而攻齊,此非臣之所謂也。王若欲報齊乎,則不如因變服折節而朝齊,楚王必怒矣。王遊人而合其鬥,則楚必伐齊。以休楚而伐罷齊,則必為楚禽矣。是王以楚毀齊也。」魏王曰:「善。」乃使人報於齊,願臣畜而朝。

田嬰許諾。張丑曰:「不可。戰不勝魏,而得朝禮,與魏和而下楚,此可以大勝也。今戰勝魏,覆十萬之軍,而禽太子申;臣萬乘之魏,而卑秦、楚,此其暴於戾定矣。且楚王之為人也,好用兵而甚務名,終為齊患者,必楚也。」田嬰不聽,遂內魏王,而與之並朝齊侯再三。

趙氏丑之。楚王怒,自將而伐齊,趙應之,大敗齊於徐州。

惠施為韓魏交

惠施為韓、魏交,令太子鳴為質於齊。王欲見之,朱倉謂王曰:「何不稱病?臣請說嬰子曰:『魏王之年長矣,今有疾,公不如歸太子以德之。不然,公子高在楚,楚將內而立之,是齊抱空質而行不義也。」

田需貴於魏王

田需貴於魏王,惠子曰:「子必善左右。今夫楊,橫樹之則生,倒樹之則生,折而樹之又生。然使十人樹楊,一人拔之,則無生楊矣。故以十人之眾,樹易生之物,然而不勝一人者,何也?樹之難而去之易也。今子雖自樹於王,而欲去子者眾,則子必危矣。

田需死

田需死。昭魚謂蘇代曰:「田需死,吾恐張儀、薛公、犀首之有一人相魏者。」代曰:「然則相者以誰而君便之也?」昭魚曰:「我欲太子之自相也。」代曰:「請為君北見梁王,必相之矣。」昭魚曰:「奈何?」代曰:「君其為梁王,代請說君。」昭魚曰:「奈何?」對曰:「代也從楚來,昭魚甚憂。代曰:『君何憂?』曰:『田需死,吾恐張儀、薛公、犀首有一人相魏者。』代曰:『勿憂也。梁王,長主也,必不相張儀。張儀相魏,必右秦而左魏。薛公相魏,必右齊而左魏。犀首相魏,必右韓而左魏。梁王,長主也,必不使相也。』代曰:『莫如太子之自相。是三人皆以太子為非固相也,皆將務以其國事魏,而欲丞相之璽。以魏之強,而持三萬乘之國輔之,魏必安矣。故曰,不如太子自相也。』」遂北見梁王,以此語告之,太子果自相。

秦召魏相信安君

秦召魏相信安君。信安君不欲往。蘇代為說秦王曰:「臣聞之,忠不必當,當不必忠。今臣願大王陳臣之愚意,恐其不忠於下吏,自使有要領之罪。願大王察之。今大王令人執事於魏,以完其交,臣恐魏交之益疑也。將以塞趙也,臣又恐趙之益勁也。夫魏王之愛習魏信也,甚矣;其智能而任用之也,厚矣;其畏惡嚴尊秦也,明矣。今王使人入魏而不用,則王之使人入魏無益也。若用,魏必捨所愛習而用所畏惡,此魏王之所以不安也。夫捨萬乘之事而退,此魏信之所難行也。夫令人之君處所不安,令人之相行所不能,以此為親,則難久矣。臣故恐魏交之益疑也。且魏信捨事,則趙之謀者必曰:『捨於秦,秦必令其所愛信者用趙。』是趙存而我亡也,趙安而我危也。則上有野戰之氣,下有堅守之心,臣故恐趙之益勁也。

「大王欲完魏之交,而使趙小心乎?不如用魏信而尊之以名。魏信事王,國安而名尊;離王,國危而權輕。然則魏信之事主也,上所以為其主者忠矣,下所以自為者厚矣,彼其事王必完矣。趙之用事者必曰:『魏氏之名族不高於我,土地之實不厚於我。魏信以韓、魏事秦,秦甚善之,國得安焉,身取尊焉。今我講難於秦兵為招質,國處削危之形,非得計也。結怨於外,主患於中,身處死亡之地,非完事也。』彼將傷其前事,而悔其過行;冀其利,必多割地以深下王。則是大王垂拱之割地以為利重,堯、舜之所求而不能得也。臣願大王察之。」

秦楚攻魏圍皮氏

秦、楚攻魏,圍皮氏。為魏謂楚王曰:「秦、楚勝魏,魏王之恐也見亡矣,必捨與秦,王何不倍秦而與魏王?魏王喜,必內太子。秦恐失楚,必效城地於王,王雖復與之攻魏可也。」楚王曰:「善。」乃倍秦而與魏,魏內太子於楚。

秦恐,許楚城地,欲與之復攻魏。樗裡疾怒,欲與魏攻楚,恐魏之以太子在楚不肯也。為疾謂楚王曰:「外臣疾使臣謁之,曰:『敝邑之王欲效城地,而為魏太子之尚在楚也,是以未敢。王出魏質,臣請效之,而復固秦、楚之交,以疾攻魏。」楚王曰:「諾。」乃出魏太子。秦因合魏攻楚。

龐蔥與太子質於邯鄲

龐蔥與太子質於邯鄲,謂魏王曰:「今一人言市有虎,王信之乎?」王曰:「否。」「二人言市有虎,王信之乎?」王曰:「寡人疑之矣。」「三人言市有虎,王信之乎?」王曰:「寡人信之矣。」龐蔥曰:「夫市之無虎明矣,然而三人言而成虎。今邯鄲去大梁也遠於市,而議臣者過於三人矣。願王察之矣。」王曰:「寡人自為知。」於是辭行,而讒言先至。後太子罷質,果不得見。

梁王魏嬰觴諸侯於范台

梁王魏嬰觴諸侯於范台。酒酣,請魯君舉觴。魯君興,避席擇言曰:「昔者帝女令儀狄作酒而美,進之禹,禹飲而甘之,遂疏儀狄,絕旨酒,曰:『後世必有以酒亡其國者。』齊桓公夜半不嗛,易牙乃煎敖燔炙,和調五味而進之,桓公食之而飽,至旦不覺,曰:『後世必有以味亡其國者。』晉文公得南之威,三日不聽朝,遂推南之威而遠之,曰:『後世必有以色亡其國者。』楚王登強台而望崩山,左江而右湖,以臨彷徨,其樂忘死,遂盟強台而弗登,曰:『後世必有以高台陂池亡其國者。』今主君之尊,儀狄之酒也;主君之味,易牙之調也;左白台而右閭須,南威之美也;前夾林而後蘭台,強台之樂也。有一於此,足以亡其國。今主君兼此四者,可無戒與!」梁王稱善相屬。